法律怎么帮助我们，仅仅是保护权利？

魏荣

法律能够帮助我们什么？很多人都认为，法律就是保护我们的权利的，它使法律是权利的保护书，所以我们要运用法律的武器“为权利而斗争”。但法律带给我们的远远不仅如此，或者更为根本的不在于此。
法律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每天我们在超市采购，在网上购物，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在节假日去旅游，在这些场景中，尽管我们意识不到，但法律都在发挥作用。另一些场景之下，我们第一个念头往往是，这些问题在法律是怎么规定的，我能不能通过法律，以及怎样通过法律解决我的问题。
——我们的一个多年的朋友曾经向我们借了一大笔钱，但突然之间，他好像消失了，微信被他拉黑，电话也打不通，我们该怎么要回这笔借款？
——我们在网上购买了一部昂贵的手机，但很快我们就发现手机质量有问题，我们找手机的销售商和生产商交涉，但他们都置之不理，这时法律能帮我们解决问题吗？
——我们正开着车去赴一个极其重要的约会，如果顺利，我们可能赢得一个重要客户，从而签下一个收益颇丰的合同，但右侧车道上一辆汽车突然并线，我们躲闪不及撞在一起，谁该为这起交通事故负责，如果因此耽误了重要签约，事故责任方应该赔偿我们吗？
这些倒霉的事情如果不发生，我们可能几乎感受不到法律的存在，我们想不到需要法律为我们做点什么，我们可能不知道，这些让我们感到郁闷的事情之所以不常发生，我们的工作和生活之所以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平平稳稳，都是因为法律的存在。和很多人的印象不同，也跟有的从事法律行业的人宣称的不同，法律并不高冷，她（而不是他）像我们一位忠实而沉默的朋友，默默的陪伴着我们，只在关键时刻让我们意识到她的不可或缺。
但你也许不同意我的看法。你会说，借给朋友的钱可能就是无法要回来；买到质量不合格的手机折腾半天可能也得不到赔偿；发生了交通事故处理的结果也未必让我们满意……在我们需要法律保护我们的时候，法律可能并不那么给力，在很多时候，我们还是只能无奈的摊摊手。我们还听说过有的人“钻法律的空子”。一些懂法律的朋友，或者一些法律专业人士告诉我们，法律是一种专业，我们这些没学过法律的普通人，缺乏法律意识，没有“证据意识”，我们最好花上一笔钱，请法律专业的人帮我们解决问题。
法律是一种规则

提到法律，我们首先会想到一些被称为“某某法”的东西。我们会听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看看这些被称为法律的文件，首先会看到一大堆条文。有的条文我们能够看明白，比如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但有的条文我们就可能看不太明白，比如民法典第一百三十七条规定的“意思表示”是什么意思。但我们需要知道，法律条文只是法律的表现形式，条文的实质是规则。
规则就是规矩，对此我们并不陌生。小时候，我们的父母就告诉我们，不能撒谎，不能欺负别的小朋友，这就是规则；上学了，我们被告知上课要认真听讲，要尊敬老师、团结同学，这就是规则；工作了，公司要求我们按时上班，不能迟到，这就是规则；我们出行，走路要走人行横道，开车要右侧行驶，遇到红灯必须停下来，这是规则；我们下象棋，马必须走“日”，炮必须隔一个子才能吃掉对方的子，这是规则；我们看足球比赛，球员们可以有身体碰撞，但不能踢人、绊人，在球场上除了守门员在禁区里可以用手触球外，其他人都不能手球，这也是规则……法律也是一种规则，法律规则和这些规则一样，告诉我们哪些可以做，哪些应该做，哪些不能做，也和这些规则一样，如果我们违反了，做了规则不允许的事情，就会招致惩罚。撒谎可能会被父母批评，上班迟到会被公司扣工资，闯红灯要被警察处罚，禁区内手球会被裁判判罚犯规……同样的，造成别人身体伤害或者欠别人的钱不还都会承担法律上的责任。
尽管法律规则与游戏规则、学生规则、企业管理规则甚至交通规则等等相比有特殊之处，但它们的共同之处在于，都是规则。
的确，我们并没有在每做一件事情之前都会考虑这件事情是否符合某种规则，我们也一样不需要做每一件事都思考这件事合不合法，那是因为绝大多数规则，包括法律规则都随着我们的成长内化到我们的行为之中，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遵守绝大多数规则无需我们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比如你在买东西付钱，乘车买票的时候并不会思考这是在履行法律义务。但一旦我们的选择或者决定与他人产生了争议，我们和争议的对方可能都认为自己是有道理的，这时，规则的存在就为我们解决这种争议提供了判断尺度。游戏规则判断谁犯了规，道德规则判断孰是孰非，而法律规则判断谁有权利，而谁承担责任。
所以法律规则一方面默默指引和约束着我们的生活， 我们不自觉的按照这些规则行事；而另一方面，一旦发生争议，法律规则走到前台来，评判我们的争议，决定我们的诉求在法律上是否允许。
法律创造秩序

通过指引和约束我们的生活，法律规则创造了秩序。秩序的存在使我们获得安全感，我们不必担心我们的财物随时会被剥夺，不必担心我们的人身随时可能遇到来自别人的伤害，尽管我们总说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但我们还是会以平和的心态正常的拥抱明天，而不是忧心忡忡的害怕突遭意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也许秩序太基本了，太普通了，就像空气，我们须臾不可缺，但却并不真以为然。和法律维护正义，保护权利，保障自由这些相比，法律创造秩序似乎无法让我们觉得法律那么重要。这是因为，就像我们前面提到的，法律更多时候只是默默守候在我们身边，如果没有法律创造的秩序，法律倡导的正义无法得到维护，法律规定的权利无法得到保护，法律保障的自由也不可能得到保障。
比如，行车必须右侧行驶，遇到红灯必须停车，这是一条法律规则，如果违反要受到警察的处罚。但是如果没有这些规则的存在，马路行车可以随意逆行，十字路口也可以随意通行，交通很快就会瘫痪，我们无法顺利开车出行，还有何权利、自由可言？再比如，按照法律规定，房屋登记在我的名下，就是我的房屋，别人无权将我赶出去，如果有谁认为，房屋实际上并不是我的，而是他的，那么他就得通过法律途径，并证明登记是错的，才可能依靠法院的力量让我腾房。如果没有这些规定，任何人认为我的房屋是他的，就可以动用力量把我赶出去，财产的拥有将随时可能因为别人的力量比我强大而失去，我的权利又如何保障？
后一个例子更能说明法律创造秩序的意义。即使有我们认为与生俱来的，而不是由法律规定的“权利”，如果没有法律创造的秩序，也将难以实现，其结果可能是保护我们的财产只能通过武力，所谓正义的实现无非系于谁更能打。
法律对正义、权利、自由的保障都在创造秩序的前提下才能实现，在一个缺乏基本秩序的地方，任何权利、自由都不可能真正实现，任何正义也都无法追求。尽管秩序会让我们感到受到约束，但秩序的存在却是我们真正实现个人利益的基本前提，遵守法律，不是因为法律必须信仰，而是因为只有人人按照法律规则行事，法律创造的秩序才更加安定，我们的自由和权利才可以在这种秩序中得到维护和保障。
法律提供自由

法律创造秩序，并不意味着我们在这个秩序中只能亦步亦趋。法律规则不仅仅告诉我们哪些不能做，哪些应该做，也告诉我们哪些可以做，甚至在一些领域里，法律没有规定不能做的，都是我们可以做的。这就为我们的行动创造了自由的空间。
比如，借别人的钱必须要偿还，这当然是法律规定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但借多少钱，什么时间还，是不是要支付利息，是不是需要给借款人一定的财产作抵押，或者找一个第三方保证在借款人还不了的情况下由他先偿还，则都是可以由出借人和借款人自己商量决定的事情。只要约定达成，法律会赋予这种约定相当于法律的效力，没有特殊情况，双方必须遵守，但即使这样，出借人也可以出于种种考虑告诉借款人，借的钱不需要还了，这同样是一种自由。总的说来，法律并不希望事无巨细的告诉我们该如何做，而是允许我们按照我们的自由意志和他人进行互动，从而获得各自利益的最大化。
但是，这种自由不是免费的。自由不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这不单单是因为即使法律没有具体规定，法律原则和立法本意也可能会否定我们自以为自由行动的法律后果；更是因为任何自由都意味着风险，法律创设自由的同时也要求行使自由的我们自行承担自由的风险。我们有自由拿出一大笔钱去投资股票或者基金，与此同时也要承担自由的风险，无论投资收益或者亏损，都将由我们自行承担。法律不允许我们在收益的时候享受自由的快乐，而在亏损的时候趴在法律之上哭泣，把责任归咎于别人。在这个意义上，法律要塑造的是独立的人格的人，可以有意思自治，由此的风险和责任也将由他自行承担。无论甜美还是枯涩，自由这杯酒都要我们自己咽下去。
所以，我们期待法律为我们带来什么，首先需要让自己成为法律意义上的“人”，享受法律带来的美好，也承担法律赋予我们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