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的情怀，挽留了他负罪的生命

夏小君

——雷义案件的审判，体现出了法律的严峻与温暖
我特别喜欢罗翔老师的一段话：
“我非常欣赏特瑞萨修女曾经说过的一段话
她说我们无法成为伟大的人
我们只能心怀伟大的爱做细微的事情对吧
很多时候大家不要怀着做伟大的事业这个目标
我们只要心怀伟大的爱
在每天的小事中能够让这个世界感到温暖
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让人感到寒冷的事情
但如果你能够成为一场光 你就能照亮周边的人
而周边的人被照亮 你自己也能被照亮
我们无法成为伟大的人
我们只能心怀伟大的爱做细微的事情。”
我认为：法律不仅是冷酷无情的，它也可以是有温度的。它的柔情需要每一个法律工作者去发现和传递。只要我们心怀伟大的爱去做细微的事情，就有可能成为那束光，照亮周边的人和自己。



时空倒流至1994年阳历新年。晋西北寒冷的冬天，大地被冻得硬邦邦的。太阳刚露出了完美的身躯，用她那无比温暖的光辉普照她熟悉的大地。
山西应县义井乡的村民们大都在按照当地的民俗和习惯，根据自己的需求和嗜好准备过年所需的年货以及其他物资。不少家里的大人和孩子们正在温馨和谐的气氛中坐在温暖的炕上观看电视剧《一代女皇》，大地充满了宁静。
“杀人了!二友将他老婆、姨姐和外甥女都给砍了。”
一阵凄惨而又恐惧的喊声打破了天空的宁静，扰乱了大地的安详，更是破坏了雷、孟两个家族众多人安详与平静的生活。接到报案的警官们赶到公路上杀人现场，看到的是大片血迹里倒着两大一小两死一重伤，三个头部均被砍裂的女人。两个大人中一个是雷义的妻子孟小乔，一个是雷义的姨姐孟大乔，小的是孟大乔刚满六岁的女儿李小红。孟大乔母女已经断气，孟小乔重伤二级，脸上至此留下了长长的伤疤。
<hr/>一、因家庭矛盾引发的血腥惨案
那是1993年的12月，孟小乔生下了一个闺女，年仅23岁的晋西北汉子雷义刚刚当上了父亲。他高兴地到姨姐孟大乔家请她来雷家伴月子。孟大乔骑着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带着自己的女儿李小红前来伴随妹妹孟小乔坐月子。在一个月的陪伴中，孟大乔多次因家庭琐事与雷义发生争吵甚至冲突，关系处理得十分紧张。
1994年1月2日，是孟小乔满月的第二天，孟氏姐妹在未与雷义商量的情况下拟抛下刚满月的女儿用孟大乔的飞鸽牌自行车带着孟小乔和李小红回娘家。雷义跟随其后500多米再三劝说孟小乔留下照顾刚满月的女儿。但孟小乔执意不从，非但一定要弃女回其娘家。雷义见状返回家中，随手拿了一把自己平时做木匠活的斧子抄近路追上了正骑车向娘家驶去的孟大乔三人，再次劝说孟小乔回家照顾女儿。孟小乔仍执意不从，而孟大乔又开口向雷义要钱，并在用言语相激的同时用手推搡雷义，还脱下自己的鞋子打雷义。雷义气愤之下，用随身携带的斧子对准孟氏姐妹和李小红的头部猛砍，至孟大乔和李小红当场死亡，孟小乔头脸部均受伤害，至重伤二级，且从此在脸上留下了长长的疤痕。
雷义将她们三人砍死砍伤之后，不管不顾，骑着孟大乔的飞鸽牌自行车仓皇逃离作案现场，向内蒙古自治区方向逃去，在路上将杀人的斧子扔在了水沟里。
<hr/>二、激愤杀人 家破人亡 身陷牢笼
雷义凶残地杀害了孟氏姐妹及其李小红后，骑着自行车潜逃到了数百里之外的内蒙古 鄂尔多斯达拉特旗王爱召镇新河村，隐姓埋名至被公安机关抓获时止长达26年之久。为了生存，他凭着自己较好的木匠手艺和从事其它营生，曾经一度赚了一些钱，但因他缺少文化，又不会做生意，又被人骗得一贫如洗。雷义确实属于一个勤劳坚强的晋西北汉子，他不甘失败，又再起东山，他四处打工，开荒种地和承包别人的土地，他又成了一个有钱之人。他靠自己辛勤的劳动，除添置了价值数百万元的大型农业机械设备以外，在他被逮捕以后，还带回了存款40多万元，准备用来养育自己离别多年的女儿，以弥补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亏欠。
在此期间，他没能忘记他的父亲和从小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姐姐，思念他刚刚满月就被母亲抛弃和因自己杀害了多人后畏罪潜逃而从未谋面的女儿。在20多年的岁月里，他曾先后两次骑着自行车从鄂尔多斯到生养他的义井乡企图在远处窥望他的父亲、姐姐和爱女。
但他可能不知道，他的妻子孟小乔被他砍伤之后嫁给了她曾经的姐夫，死者孟大乔的丈夫李大逵，并生育了孩子。他可能更不知道的是，他犯罪逃跑之后，他的爱女不得以寄养在二伯家里，由于缺乏父母的关爱，没有亲人的照顾，还是在她刚满10岁那豆蔻年华的时候，就惨死在待产母驴凶残的蹄下。
一家三口，妻子孟小乔因对亲生女儿缺乏基本的爱心，被丈夫砍成重伤，几乎丧命；丈夫雷义因恨妻弃女，怒杀多人，终归落了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远逃他乡，隐姓埋名，终被囚禁的后果。女儿刚满月就被母亲抛弃，少女时代就惨死驴蹄。如果不是孟大乔狠心贪财；如果不是孟小乔极度的缺失母亲的基本爱心；如果不是雷义过度的激愤行凶杀人，他们的三口之家也会像千千万万个幸福家庭一样的和谐安康，其乐融融。他们亲生女儿也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在父母的关爱下过着十分幸福美满的生活。
冲动是魔鬼，善良的人们，千万不要因贪婪、冷酷和激愤，让魔鬼伤害了我们的生命、幸福和安康。
<hr/>三、多方的努力，找到了他生的希望
雷义逃亡了26年。比他在开始逃亡之前的年龄还长了三年的时间。在26年这漫长的岁月里，他有可能是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度日如年，唯恐有一天警察将他捉拿归案；他也许是早已忘却了他曾经杀害过多人，是个畏罪潜逃的犯罪嫌疑人，而是一个拥有一定资产的富人，成天过着愉快的生活。
然而，法网灰灰疏而不漏，2020年4月日，雷义可能没有想到，这一天是他结束了长达26年逃亡生涯的日子。20多年来，一刻都没有放松过对他关注的警官在他的住处将其绳之以法，捉拿归案。他将被押回作案地山西朔州接受法律的审判。2020年11月2日山西省朔州市中级法院做出（2020）晋06刑初22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书，判决，一、被告人雷义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二、被告人雷义赔偿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李大逵、于琳丧葬费人民币72207元，赔偿原告人孟小乔医药费等共计人民币20000元。
雷义不服一审判决，依法向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二审期间，北京穗海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律师周琨博士参与了雷义案件的辩护。在审阅案卷的过程中，周琨律师认真研究了每一份证据，认真分析了每一份材料和每一个细节，认真研究了雷义的家庭境况和被害人及其亲属的家庭情况。首先是雷义经过20多年的努力购置了价值百万的大型农机具，并带回了多年的积蓄42万元；其次是雷义的父亲、姐姐和兄弟等亲属愿意筹措资金积极在法院判决的金额以外履行民事赔偿义务；第三是被害人及其亲属的家境十分困难。李大逵与孟大乔37岁的儿子于琳因家庭困难，至今尚未娶妻成家；第四是雷义勤奋努力、为人善良，在其出生的义井村广大村民中具有极好的口碑。
孟小乔家庭现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在庭审中周律师从四个方面进行了辩护：本案系因家庭矛盾引发的故意杀人犯罪案件，比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其他故意杀人犯罪案件存在重大区别，其主观恶性与预谋杀人具有明显区别，其社会危害性未达到必须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程度；被害人孟氏姐妹的行为存在欠妥之处，对激化矛盾负有一定责任；雷义系初犯，无前科劣迹，被捕时未实施反抗，归案后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认罪态度好；雷义本人及其亲属愿意全力向被害人及其家属赔偿经济损失等，请求二审法院认真贯彻宽严相济的刑事政策，本作化解矛盾，减少对抗，稳定农村，促进社会和谐。最大限度地争取法律效果与社会效果的高度统一，充分考虑本案的犯罪原因，雷义的主观恶性以及认罪悔罪和本人及其亲属对被害人及其家属积极给予经济赔偿的态度，酌情对雷义予以从轻处罚，改判为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hr/>四、法律的情怀，挽留了他那负罪的生命
雷义的上诉请求和周琨律师的辩护意见被二审法官予以采纳，并积极采取有效的方式促进双方实现了和解。为实现双方达成和解的目的，雷义的表弟某公司的经理雷胜先生先后数次到李大逵和孟小乔的家中甚至是庄家地里，对他们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地进行耐心的劝说，希望他们能看在孟小乔与雷义曾经是恩爱夫妻，并生有一女的情份上以及李大逵与孟大乔所生的年已37岁的儿子至今尚未婚配的实际情况，为改善家庭的生活质量，提高生活水平对雷义的犯罪行为予以谅解。同时，又组织雷义的邻居根据对雷义的了解和评价，实事求是地联名向山西省高级法院出具了请愿书，恳请法院能够对雷义的生命予以挽留。这是村民联名请愿书：



经过多方的努力，二审期间，雷义的表弟雷胜先生代表雷义及其亲属与李大逵、于琳和孟小乔三人达成了由雷义及其亲属向他们共计补偿70万元为条件，三人共同向人民法院出具了对因雷义的犯罪行为造成的损害予以谅解的文书。
二审法院经过严格的审查，于2021年12月29日以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2021）晋刑终字28号刑事判决，认为：雷义不能正确处理家庭矛盾，仅因家庭琐事采取斧子多次砍击他人头部，至两人当场死亡一人重伤。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且后果特别严重，依法应当予以严罚，原判对其适用死刑，罚当其罪。但鉴于本人及家属愿意积极赔偿，被害人及家属也愿意接受赔偿，并愿意对雷义予以谅解。综合考量本案的起因，雷义犯罪的主观恶性，认罪态度，本着化解矛盾，营造和谐，既使犯罪分子得到应有的惩罚，又使被害人及其亲属得到适当救济，达到良好的社会效果和法律效果，依照宽严相济的刑事政策，作出了“雷义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的终审判决。
一起因家庭纠纷引发的发生在亲属中的两死一重伤的故意杀人案件对两个家庭造成的仇恨和恩怨得以化解，一个具有时代气息的铸剑为锄，化干戈为玉帛的新版的人性佳话从此在民间传说。
年过半百的雷义活下来了，但他必须在高墙内度过余生。
法律是严肃的严肃得让人感到严酷甚至冰冷。但严肃的法律条文在具有崇高的法律素养和充分的法律智慧的法官在具体案件的适用中表现出了法律与生俱来的情怀，体现了具有充分人性的温暖。法律的实践再一次表明，法律不仅仅是冰冷和严酷，不仅仅是硬邦邦的铁板一块，它是基于人性而建立，也是为了人性而发展，更是为了人性而适用。高尚的法官是体现法律严酷与情怀的君主，是体现法律温暖的上帝。实践再一次证明，法院公正的审判，是维护社会正义的最后防线。
审判雷义案件闭庭的法槌敲响了。雷义经过审判，将在高墙内度过余生；孟小乔等被害人家属因雷义和他的亲属给予的70万元民事赔偿，家庭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审判雷义案件的法官和律师们又开始了新的案件的审判和辩护，继续从事用职责和智慧通过具体的案件不断体现法律的严肃和温暖的神圣职业。
这个案子里体现的除了冷酷之外，还有的就是法律工作者的温暖。他们救活了雷义并让他终生在高墙内忏悔赎罪，改善了孟小乔的家庭条件，让他们家脱离最底层，让两个家族避免成为世代仇人。法官和律师就是那一束光，照亮了别人，也照亮了自己。
希望我们都能有机会成为那一束光。
注：文中人物除了雷义外，均为化名。